2013年2月16日 星期六

顏氏家訓一~九 北齊黃門侍郎顏之推撰





卷第一 序致 教子 兄弟 後娶 治家 

        序致第一

  • 吾今所以復為此者,非敢軌物範世也,業以整齊門內,提撕子孫。夫同言而信,信其所親;同命而行,行其所服。禁童子之暴謔,則師友之誡,不如傅婢之指揮;止凡人之鬥鬩,則堯、舜之道,不如寡妻之誨諭。吾望此書為汝曹之所信,猶賢於傅婢寡妻耳。……每常心共口敵,性與情競,夜覺曉非,今悔昨失,自憐無教,以至於斯。追思平昔之指,銘肌鏤骨,非徒古書之誡,經目過耳也。故留此二十篇,以為汝曹後車耳。 

    教子第二

  • 父母威嚴而有慈,則子女畏慎而生孝矣。
  • 孔子云:「少成若天性,習慣如自然」是也。俗諺曰:「教婦初來,教兒嬰孩。」誠哉斯語!
  • 當以疾病為諭,安得不用湯藥鍼艾救之哉?又宜思勤督訓者,可願苛虐於骨肉乎?誠不得已也。
  • 父子之嚴,不可以狎;骨肉之愛,不可以簡。簡則慈孝不接,狎則怠慢生焉。
  • 人之愛子,罕亦能均;自古及今,此弊多矣。賢俊者自可賞愛,頑魯者亦當矜憐,有偏寵者,雖欲以厚之,更所以禍之。   

        兄弟第三

  • 僕妾之為雀鼠,妻子之為風雨,甚哉!
  • 娣姒者,多爭之地也,……所以然者,以其當公務而執私情,處重責而懷薄義也;若能恕己而行,換子而撫,則此患不生矣。  

         後娶第四

  • 假繼慘虐孤遺,離閒骨肉,傷心斷腸者,何可勝數。慎之哉!慎之哉!
  • 自古姦臣佞妾,以一言陷人者眾矣!況夫婦之義,曉夕移之,婢僕求容,助相說引,積年累月,安有孝子乎?此不可不畏。
  • 異姓寵則父母被怨,繼親虐則兄弟為讎,家有此者,皆門戶之禍也。
  • 後漢書曰:「安帝時,汝南薛包孟嘗,好學篤行,喪母,以至孝聞。及父娶後妻而憎包,分出之。包日夜號泣,不能去,至被毆杖。不得已,廬於舍 外,旦入而洒埽。父怒,又逐之,乃廬於里門,昏晨不廢。積歲餘,父母慚而還之。後行六年服,喪過乎哀。既而弟子求分財異居,包不能止, 乃中分其財:奴婢引其老者,曰:『與我共事久,若不能使也。』田廬取其荒頓者,曰:『吾少時所理,意所戀也。』器物取其朽敗者,曰: 『我素所服食,身口所安也。』弟子數破其產,還復賑給。建光中,公車特徵,至拜侍中。包性恬虛, 稱疾不起,以死自乞。有詔賜告歸也。

        治家第五

  • 笞怒廢於家,則豎子之過立見;刑罰不中,則民無所措手足。治家之寬猛,亦猶國焉。
  • 儉者,省約為禮之謂也;吝者,窮急不卹之謂也。今有施則奢,儉則吝;如能施而不奢,儉而不吝,可矣。
  • 齊吏部侍郎房文烈,未嘗嗔怒,經霖雨絕糧,遣婢糴米,因爾逃竄,三四許日,方復擒之。房徐曰:「舉家無食,汝何處來?」竟無捶撻。嘗寄人宅,奴婢徹屋為薪略盡,聞之顰蹙,卒無一言。
  • 裴子野有疏親故屬飢寒不能自濟者,皆收養之;家素清貧,時逢水旱,二石米為薄粥,僅得遍焉,躬自同之,常無厭色。
  • 江東婦女,略無交遊,其婚姻之家,或十數年間,未相識者,惟以信命贈遺,致殷勤焉。鄴下風俗,專以婦持門戶,爭訟曲直,造 請逢迎,車乘填街衢,綺羅盈府寺,代子求官,為夫訴屈。此乃恆、代之遺風乎?南間貧素,皆事外飾,車乘衣服,必貴整齊;家人妻子,不免飢寒。 河北人事,多由內政,綺羅金翠,不可廢闕,羸馬悴奴,僅充而已;倡和之禮,或爾汝之。
  • 世人多不舉女,賊行骨肉,豈當如此,而望福於天乎?吾有疏親,家饒妓媵,誕育將及,便遣閽豎守之。體有不安,窺窗倚戶,若生女者,輒持將去;母隨號泣,使人不忍聞也。
  • 婦人之性,率寵子婿而虐兒婦。寵婿,則兄弟之怨生焉;虐婦,則姊妹之讒行焉。然則女之行留,皆得罪於其家者,母實為之。至有諺云:「落索阿姑餐。」此其相報也。家之常弊,可不誡哉!
  • 婚姻素對,靖侯成規。近世嫁娶,遂有賣女納財,買婦輸絹,比量父祖,計較〔四〕錙銖,責多還少,市井無異。或猥婿在門,或傲婦擅室,貪榮求利,反招羞恥,可不慎歟!
  • 借人典籍,皆須愛護,先有缺壞,就為補治,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。濟陽江祿,讀書未竟,雖有急速,必待卷束整齊,然後得起,故無損敗,人不厭其求假焉。

卷第二  風操 慕賢

       風操第六

  • 【禮記檀公上】又:「臨文不諱,廟中不諱,君所無私諱〔三〕。」益知聞名,須有消息,不必期於顛沛而走也。 
  •  凡避諱者,皆須得其同訓以代換之
  • 周公名子曰禽,孔子名兒曰鯉,止在其身,自可無禁。至若衛侯、魏公子、楚太子,皆名蟣蝨;長卿名犬子,王修名狗子,上有連及,理未為通,古之所行,今之所笑也。北土多有名兒為驢駒、豚子者,使其自稱及兄弟所名,亦何忍哉?前漢有尹翁歸,後 漢有鄭翁歸,梁家亦有孔翁歸,又有顧翁歸;晉代有許思妣、孟少孤:如此名字,幸當避之。
  • 今人避諱,更急於古。......聞者辛苦,無憀賴焉。
  •  昔劉文饒不忍罵奴為畜產,今世愚人遂以相戲,或有指名為豚犢者:有識傍觀,猶欲掩耳,況當之者乎?
  • 凡與人言,稱彼祖父母、世父母、父母及長姑,皆加尊字,自叔父母已下,則加賢字,尊卑之差也。
  • 南人冬至歲首,不詣喪家;若不修書,則過節束帶以申慰。北人至歲之日,重行弔禮;禮無明文,則吾不取。南人賓至不迎,相見捧手而不揖,送客下席而已;北人迎送並至門,相見則揖,皆古之道也,吾善其迎揖。
  • 昔者,王侯自稱孤、寡、不穀,自茲以降,雖孔子聖師,與門人言皆稱名也。後雖有臣僕之稱,行者蓋亦寡焉。
  • 古人皆呼伯父叔父,而今世多單呼伯叔。從父兄弟姊妹已孤,而對其前,呼其母為伯叔母,此不可避者也。兄弟之子已孤,與他人言,對孤者前,呼為 兄子弟子,頗為不忍;北土人多呼為姪。案:爾雅、喪服經、左傳,姪雖名通男女,並是對姑之稱。晉世已來,始呼叔姪;今呼為姪,於理為勝 也。
  • 人性自有少涕淚者,腸雖欲絕,目猶爛然;如此之人,不可強責。
  • 吾親表所行,若父屬者,為某姓姑;母屬者,為某姓姨。
  • 古者,名以正體,字以表德,名終則諱之,字乃可以為孫氏。
  • 禮閒傳云:「斬縗之哭,若往而不反;齊縗之哭,若往而反;大功之哭,三曲而偯;小功緦麻,哀容可也,此哀之發於聲音也。」孝經云:「哭不偯。」皆論哭有輕重質文之聲也。禮以哭有言者為號;然則哭亦有辭也。
  • 江南凡遭重喪,若相知者,同在城邑,三日不弔則絕之;除喪,雖相遇則避之,怨其不己憫也。有故及道遙者,致書可也;無書亦如之。北俗則不爾。江南凡弔者,主人之外,不識者不執手;識輕服而不識主人,則不於會所而弔,他日修名詣其家。
  • 偏傍之書,死有歸殺。子孫逃竄,莫肯在家;畫瓦書符,作諸厭勝;喪出之日,門前然火,戶外列灰,祓送家鬼,章斷注連:凡如此比,不近有情,乃儒雅之罪人,彈議所當加也。
  • 禮云:「忌日不樂。」正以感慕罔極,惻愴無聊,故不接外賓,不理眾務耳。必能悲慘自居,何限於深藏也?世人或端坐奧室,不妨言笑,盛營甘美,厚供齋食;迫有急卒,密戚至交,盡無相見之理:蓋不知禮意乎!
  • 嘗有甲設讌席,請乙為賓;而旦於公庭見乙之子,問之曰:「尊侯早晚顧宅?」乙子稱其父已往。時以為笑。如此比例,觸類慎之,不可陷於輕脫。
  • 江南風俗,兒生一期,為製新衣,盥浴裝飾,男則用弓矢紙筆,女則刀尺鍼縷,並加飲食之物,及珍寶服玩,置之兒前,觀其發意所取,以驗貪廉愚智,名之 為試兒。親表聚集,致讌享焉。自茲已後,二親若在,每至此日,嘗有酒食之事耳。無教之徒,雖已孤露,其日皆為供頓,酣暢聲 樂,不知有所感傷。梁孝元年少之時,每八月六日載誕之辰,常設齋講;自阮修容薨歿之後,此事亦絕。
  • 梁世被繫劾者,子孫弟姪,皆詣闕三日,露跣陳謝;子孫有官,自陳解職。子則草屩麤衣,蓬頭垢面,周章道路,要候執事,叩頭 流血,申訴冤枉。若配徒隸,諸子並立草庵於所署門,不敢寧宅,動經旬日,官司驅遣,然後始退。江南諸憲司彈人事,事雖不重,而以教義見 辱者,或被輕繫而身死獄戶者,皆為怨讎,子孫三世不交通矣。到洽為御史中丞,初欲彈劉孝綽,其兄溉先與劉善,苦諫不得,乃 詣劉涕泣告別而去。
  • 兵凶戰危,非安全之道。古者,天子喪服以臨師,將軍鑿凶門而出。
  • 四海之人,結為兄弟,亦何容易。必有志均義敵,令終如始者,方可議之。一爾之後,命子拜伏,呼為丈人,申父友之敬;身事彼親,亦宜加禮。
  • 失教之家,閽寺無禮,或以主君寢食嗔怒,拒客未通,江南深以為恥。黃門侍郎裴之禮,號善為士大夫,有如此輩,對賓杖之;其門生僮僕,接於他人,折旋俯仰,辭色應對,莫不肅敬,與主無別也。

        慕賢第七

  •  人在年少,神情未定,所與款狎,熏漬陶染,言笑舉動,無心於學,潛移暗化,自然似之;何況操履藝能,較明易習者也?是以與善人 居,如入芝蘭之室,久而自芳也;與惡人居,如入鮑魚之肆,久而自臭也。墨子悲於染絲,是之謂矣。君子必慎交遊焉。孔子曰:「無友不如己者 。」顏、閔之徒,何可世得!但優於我,便足貴之。
  • 世人多蔽,貴耳賤目,重遙輕近。少長周旋,如有賢哲,每相狎侮,不加禮敬;他鄉異縣,微藉風聲,延頸企踵,甚於飢渴。校其長短,覈其精麤,或彼不能如此矣。
  • 用其言,棄其身,古人所恥。凡有一言一行,取於人者,皆顯稱之,不可竊人之美,以為己力;雖輕雖賤者,必歸功焉。竊人之財,刑辟之所處;竊人之美,鬼神之所責。

卷第三  勉學

      勉學第八

  • 自古明王聖帝,猶須勤學,況凡庶乎!此事遍於經史,吾亦不能鄭重,聊舉近世切要,以啟寤汝耳。士大夫子弟,數歲已上,莫不被教,多者或至禮、 傳,少者不失詩、論。及至冠婚,體性稍定;因此天機,倍須訓誘。有志尚者,遂能磨礪,以就素業;無履立者,自茲墮慢 ,便為凡人。人生在世,會當有業:農民則計量耕稼,商賈則討論貨賄,工巧則致精器用,伎藝則沈思法術,武夫則慣習弓馬, 文士則講議經書。多見士大夫恥涉農商,差務工伎,射則不能穿札,筆則纔記姓名,飽食醉酒,忽忽無事,以此銷日,以此終 年。或因家世餘緒,得一階半級,便自為足,全忘修學;及有吉凶大事,議論得失,蒙然張口,如坐雲霧;公私宴集, 談古賦詩,塞默低頭,欠伸而已。有識旁觀,代其入地。何惜數年勤學,長受一生愧辱哉!
  • 梁朝全盛之時,貴遊子弟,多無學術,至於諺云:「上車不落則著作,體中何如則祕書。」無不熏衣剃面,傅粉施朱,駕長簷車, 跟高齒屐,坐棋子方褥,憑斑絲隱囊,列器玩於左右,從容出入,望若神仙。明經求第,則顧人答策;三九公讌,則假手賦詩。當爾之時,亦快士也。及離亂之後,朝市遷革,銓衡選舉,非復曩者之親;當路秉權,不 見昔時之黨。求諸身而無所得,施之世而無所用。被褐而喪珠,失皮而露質,兀若枯木,泊若窮流,鹿獨戎馬之間,轉死溝壑之際。當爾之時,誠駑材也。有學藝者,觸地而安。自荒亂已來,諸見俘虜。雖百世小人,知讀論語、孝經者,尚為人師;雖千載冠冕,不曉書記者,莫不耕田養馬。以此觀之,安可不自勉耶?若能常保數百卷書,千載終不為小人也。
  • 夫明六經之指,涉百家之書,縱不能增益德行,敦厲風俗,猶為一藝,得以自資。......諺曰:「積財千萬,不如薄伎在身。」伎之易習而可貴者,無過讀書也。
  • 不得以有學之貧賤,比於無學之富貴也。
  • 農商工賈,廝役奴隸,釣魚屠肉,飯牛牧羊,皆有先達,可為師表,博學求之,無不利於事也。
  • 夫所以讀書學問,本欲開心明目,利於行耳。......世人讀書者,但能言之,不能行之,......故為武人俗吏 所共嗤詆,良由是乎!
  • 夫學者所以求益耳。見人讀數十卷書,便自高大,凌忽長者,輕慢同列;人疾之如讎敵,惡之如鴟梟。如此以學自損,不如無學也。
  • 古之學者為己,以補不足也;今之學者為人,但能說之也。古之學者為人,行道以利世也;今之學者為己,脩身以求進也。夫學者猶種樹也,春玩其華,秋登其實;講論文章,春華也,脩身利行,秋實也。
  • 人生小幼,精神專利,長成已後,思慮散逸,固須早教,勿失機也。...... 然人有坎壈,失於盛年,猶當晚學,不可自棄。幼而學者,如日出之光,老而學者,如秉燭夜行〔一五〕,猶賢乎瞑目而無見者也。
  • 學之興廢,隨世輕重。漢時賢俊,皆以一經弘聖人之道,上明天時,下該人事,用此致卿相者多矣。末俗已來不復爾,空守章句,但誦師言,施之世務,殆無一可。 ......鄴下諺云:「博士買驢,書券三紙,未有驢字。」使汝以此為師,令人氣塞。......夫聖人之書,所以設教,但明練經文,粗通注義,常使言行有得,亦足為人;何必「仲尼居」即須兩紙疏義,燕寢講堂,亦復何在?以此得勝,寧有益乎?
  • 俗間儒士,不涉群書,經緯之外,義疏而已。吾初入鄴,與博陵崔文彥交遊,嘗說王粲集中難鄭玄尚書事。崔轉為諸儒道之,始將發口, 懸見排蹙,云:「文集只有詩賦銘誄,豈當論經書事乎?且先儒之中,未聞有王粲也。」崔笑而退,竟不以粲集示之。魏收之在議曹,與諸博士 議宗廟事,引據漢書,博士笑曰:「未聞漢書得證經術。」收便忿怒,都不復言,取韋玄成傳,擲之而起。博士一夜共披尋之,達 明,乃來謝曰:「不謂玄成如此學也。」
  • 書曰:「好問則裕。」禮云:「獨學而無友,則孤陋而寡聞。」蓋須切磋相起明也。見有閉門讀書,師心自是,稠人廣坐,謬誤差 失者多矣。穀梁傳稱公子友與莒挐相搏,左右呼曰「孟勞」。「孟勞」者,魯之寶刀名,亦見廣雅。近在齊時,有姜仲岳謂:「『孟勞』者 ,公子左右,姓孟名勞,多力之人,為國所寶。」與吾苦諍。時清河郡守邢峙,當世碩儒,助吾證之,赧然而伏。又三輔決錄云:「靈帝殿柱題曰:『堂堂乎張,京兆田郎。』」蓋引論語,偶以四言,目京兆人田鳳也。有一才士,乃言:「時張京兆及田郎二人皆堂堂耳。」聞吾此說,初大驚 駭,其後尋媿悔焉。江南有一權貴,讀誤本蜀都賦注,解「蹲鴟,芋也」,乃為「羊」字;人饋羊肉,答書云:「損惠蹲鴟。」舉朝驚駭,不解事義,久後尋跡,方知如此。元氏之世,在洛京時,有一才學重臣,新得史記音,而 頗紕繆,誤反「顓頊」字,頊當為許錄反,錯作許緣反,遂謂朝士言:「從來謬音『專旭』,當音『專翾』耳。」此人先有高名,翕然信行;期年之後,更有碩儒,苦相究討,方知誤焉。漢書王莽贊云:「紫色扌黽聲,餘分閏位。」謂以偽亂真耳。昔吾嘗共人談書,言及王 莽形狀,有一俊士,自許史學,名價甚高乃云:「王莽非直鴟目虎吻,亦紫色蛙聲。」又禮樂志云:「給太官挏馬酒。」李奇注:「以 馬乳為酒也,揰挏乃成。」二字並從手。揰挏,此謂撞擣挺挏之,今為酪酒亦然。向學士又以為種桐時,太官釀馬酒乃 熟。其孤陋遂至於此。太山羊肅,亦稱學問,讀潘岳賦:「周文弱枝之棗」,為杖策之杖;世本:「容成造歷。」以歷為碓磨之磨。
  • 談說製文,援引古昔,必須眼學,勿信耳受。
  • 夫文字者,墳籍根本。世之學徒,多不曉字:讀五經者,是徐邈而非許慎;習賦誦者,信褚詮而忽呂忱;明史記者,專徐、鄒而廢篆籀; 學漢書者,悅應、蘇而略蒼、雅。不知書音是其枝葉,小學乃其宗系。至見服虔、張揖音義則貴之,得通俗、廣雅而不屑。一手之中,向 背如此,況異代各人乎? 

 卷第四  文章 名實 涉務

        文章第九 

  • 夫文章者,原出五經:詔命策檄,生於書者也;序述論議,生於易者也;歌詠賦頌,生於詩者也;祭祀哀誄,生於禮者也;書奏箴銘,生於春秋者也。
  • 每嘗思之,原其所積,文章之體,標舉興會,發引性靈,使人矜伐,故忽於持操,果於進取。今世文士,此患彌切,一事愜當,一句清巧,神厲九霄,志凌千載,自吟自賞,不覺更有傍人。加以砂礫所傷,慘於矛戟,諷刺之禍, 速乎風塵,深宜防慮,以保元吉。  
  • 學問有利鈍,文章有巧拙。鈍學累功,不妨精熟;拙文研思,終歸蚩鄙。但成學士,自足為人。必乏天才,勿強操筆。吾見世人,至無才思,自謂清華,流布醜拙,亦以眾矣,江南號為詅癡符。
  •  君子之交絕無惡聲。
  • 詩人之賦麗以則,辭人之賦麗以淫凡為文章,猶人乘騏驥,雖有逸氣,當以銜勒制之,勿使流亂軌躅,放意填坑岸也。
  • 文章當以理致為心腎,氣調為筋骨,事義為皮膚,華麗為冠冕。 
  • 沈隱侯曰:「文章當從三易:易見事,一也;易識字,二也;易讀誦,三也。」邢子才常曰:「沈侯文章,用事不使人覺,若胸憶語也。」深以此服之。
  • 古人之文,宏材逸氣,體度風格,去今實遠;但緝綴疏朴,未為密緻耳。今世音律諧靡,章句偶對,諱避精詳,賢於往昔多矣。宜以古之製裁為本,今之辭調為末,並須兩存,不可偏棄也。
  • 比世往往見有和人詩者,題云敬同,孝經云:「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。」不可輕言也。
  • 凡代人為文,皆作彼語,理宜然矣。至於哀傷凶禍之辭,不可輒代。 
    挽歌辭者,或云古者虞殯之歌,或云出自田橫之客,皆為生者悼往告哀之意。陸平原多為死人自歎之言,詩格既無此例,又乖製作本意。 
    王籍入若耶溪詩云:「蟬噪林逾靜,鳥鳴山更幽。」江南以為文外斷絕,物無異議。簡文吟詠,不能忘之,孝元諷味,以為不可復得,至懷舊志 載於籍傳。范陽盧詢祖,鄴下才俊,乃言:「此不成語,何事於能?」魏收亦然其論。詩云:「蕭蕭馬鳴,悠悠旆旌。」毛傳曰:「言不 諠譁也。」吾每歎此解有情致,籍詩生於此耳。 





      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