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隆己酉夏,以編排秘籍,于役灤陽,時校理久竟,特督視官吏,題簽庋架而已,晝長無事,追錄見聞,憶及即書,都無體例,小說稗官,知無關於著述;街談巷議,或有益於勸懲,聊付抄胥存之。命曰《灤陽消夏錄》云爾。
◎滄州劉士玉孝廉,有書室為狐所據。白晝與人對語,擲瓦石擊人,但不睹其形耳。知州平原董思任,良吏也,聞其事,自往驅之。 方盛陳人妖異路之理,忽簷際朗言曰:「公為官,頗愛民,亦不取錢,故我不敢擊公,然公愛民乃好名,不取錢乃畏後患耳,故我亦不避公。公休矣,毋多言取
困。」董狼狽而歸,咄咄不怡者數日。劉一僕婦甚粗蠢,獨不畏狐。狐亦不擊之,或於對語時,舉以問狐。狐曰:「彼雖下役,乃真孝婦也,鬼神見之猶斂避,況我
曹乎?」劉乃令僕婦居此室,狐是日即去。
◎愛堂先生言,聞有老學究夜行,忽遇其亡友,學究素剛直,亦不怖畏,問君何往,曰:「吾為冥吏,至南村有所勾攝,適同路 耳。」因並行。至一破屋,鬼曰:「此文士廬也。」問:「何以知之?」曰:「凡人白晝營營,性靈汨沒,唯睡時一念不生,元神朗澈,胸中所讀之書,字字皆吐光
芒,自百竅而出,其狀縹渺繽紛,爛如錦繡。學如鄭孔,文如屈宋班馬者,上燭霄漢,與星月爭輝;次者數丈,次者數尺,以漸而差,極下者亦螢螢如一燈,照映戶
牖。人不能見,唯鬼神見之耳。此室上光芒高七八尺,以是而知。」學究問:「我讀書一生,睡中光芒當幾許?」鬼囁嚅良久曰:「昨過君塾,君方晝寢,見君胸中
高頭講章一部,墨卷五六百篇,經文七八十篇,策略三四十篇,字字化為黑煙,籠罩屋上,諸生誦讀之聲,如在濃雲密霧中,實未見光芒,不敢妄語。」學究怒斥
之,鬼大笑而去。
◎獻縣周氏僕周虎,為狐所媚,二十餘年如伉儷,嘗語僕曰:「吾煉形已四百餘年,過去生中,於汝有業緣當補。一日不滿,即一日 不得生天。緣盡,吾當去耳。」一日,囅然自喜,又泫然自悲,語虎曰:「月之十九日,吾緣盡當別,已為君相一婦,可聘定之。」因出白金付虎,俾備禮。自是狎
昵嬿婉,逾於平日,恒形影不離。至十五日,忽晨起告別,虎怪其先期,狐泣曰:「業緣一日不可減,亦一日不可增。惟遲早則隨所遇耳。吾留此三日緣,為再一相
會地也。」越數年,果再至,歡洽三日而後去。臨行嗚咽曰:「從此終天訣矣。」陳德音先生曰:「此狐善留其有餘,惜福者當如是。」劉季箴則曰:「三日後終須
一別,何必暫留?此狐煉形四百年,尚未到懸崖撒手地位,臨事者不當如是。」余謂二公之言,各明一義,各有當也。
◎獻縣令明晨,應山人,嘗欲申雪一冤獄,而慮上官不允,疑惑未決。儒學門斗有五半仙者,與一狐友,言小休咎多有驗,遣往問 之,狐正色曰:「明公為民父母,但當論其冤不冤,不當問其允不允,獨不記制府李公之言乎?」門斗返報,明為悚然。因言制府李公衛未達時,嘗同一道士渡江,
適有與舟子爭詬者,道士太息曰:「命在須臾,尚較計數文錢耶?」俄其人為帆腳所掃,墮江死,李公心異之。中流風作,舟欲覆,道士禹步誦咒,風止得濟,李公
再拜謝更生,道士曰:「適墮江者命也,吾不能救。公貴人也,遇阨得濟,亦命也。吾不能不救,何謝焉?」李公又拜曰:「領師此訓,吾終身安命矣。」道士曰:
「是不盡然。一身之窮達當安命,不安命則奔競排軋,無所不至。不知李林甫、秦檜即不傾陷善類,亦作宰相,徒自增罪案耳。至國計民生之利害,則不可言命。天
地之生才,朝廷之設官,所以補救氣數也。身握事權,束手而委命,天地何必生此才,朝廷何必設此官乎?晨門曰:『是知其不可而為之。』諸葛武侯曰:『鞠躬盡
瘁,死而後已。』成敗利鈍,非所逆睹。此聖賢立命之學,公其識之。」李公謹受教,拜問姓名。道士曰:「言之恐公駭。」下舟行數十步,翳然滅跡。昔在會城,
李公曾話是事,不識此狐何以得知也。
◎北村鄭蘇仙,一日夢至冥府,見閻羅王方錄囚。有鄰村一媼至殿前,王改容拱手,賜以杯茗,命冥吏速送生善處。鄭私叩冥吏曰: 「此農家老婦,有何功德?」冥吏曰:「是媼一生無利己損人心。夫利己之心,雖賢士大夫或不免。然利己者必損人,種種機械因是而生,種種冤愆因是而造,甚至
貽臭萬年,流毒四海,皆此一念為害也。此一村婦而能自制其私心,讀書講學之儒對之多愧色矣。何怪王之加禮乎?」鄭素有心計,聞之惕然而寤。鄭又言,此媼未
至以前,有一官公服昂然入,自稱所至但飲一杯水,今無愧鬼神。王哂曰:「設官以治民,下至驛丞閘官,皆有利弊之當理。但不要錢即為好官,植木偶於堂,並水
不飲,不更勝公乎?」官又辯曰:「某雖無功,亦無罪。」王曰:「公一身處處求自全,某獄某獄避嫌疑而不言,非負民乎?某事某事畏煩重而不舉,非負國乎?三
載考績之謂何,無功即有罪矣。」官大踧踖,鋒稜頓減。王徐顧笑曰:「怪公盛氣耳。平心而論,要是三四等好官,來生尚不失冠帶。」促命即送轉輪王。觀此二
事,知人心微曖,鬼神皆得而窺。雖賢者一念之私,亦不免於責備。相在爾室,其信然乎?
◎寧波吳生,好作北里游。後昵一狐女,時相幽會。然仍出入青樓間。一日,狐女請曰:「吾能幻化,凡君所眷,吾一見即可肖其 貌。君一存想,應念而至,不逾於黃金買笑乎?」試之,果頃刻換形,與真無二。遂不復外出。嘗語狐女曰:「眠花藉柳,實愜人心。惜是幻化,意中終隔一膜
耳。」狐女曰:「不然。聲色之娛,本雷光石火。豈特吾肖某某為幻化,即彼某某亦幻化也。豈特某某為幻化,即妾亦幻化也。即千百年來,名姬豔女皆幻化也。白
楊綠草,黃土青山,何一非古來歌舞之場。握雨攜雲,與埋香葬玉、《別鶴》《離鸞》,一曲伸臂頃耳。中間兩美相合,或以時刻計,或以日計,或以月計,或以年
計,終有訣別之期。及其訣別,則數十年而散,與片刻暫遇而散者,同一懸崖撒手,轉瞬成空。倚翠偎紅,不皆恍如春夢乎?即夙契原深,終身聚首,而朱顏不駐,
白髮已侵,一人之身,非復舊態。則當時黛眉粉頰,亦謂之幻化可矣。何獨以妾肖某某為幻化也?」吳灑然有悟。後數歲,狐女辭去,吳竟絕跡於狎游。
◎河間唐生,好戲侮,土人至今能道之。所謂唐嘯子者是也。有塾師好講無鬼,嘗曰:「阮瞻遇鬼,安有是事?僧徒妄造蜚語耳。」 唐夜灑土其窗,而嗚嗚擊其戶。塾師駭問為誰,則曰:「我二氣之良能也。」塾師大怖,蒙首股栗,使二弟子守達旦。次日委頓不起。朋友來問,但呻吟曰:「有
鬼。」既而知唐所為,莫不拊掌。然自是魅大作,拋擲瓦石,搖撼戶牖無虛夕。初尚以為唐再來,細察之,乃真魅。不勝其嬲,竟棄館而去。蓋震懼之後,益以慚
恧,其氣已餒,狐乘其餒而中之也。妖由人興,此之謂乎?
◎天津某孝廉,與數友郊外踏青。皆少年輕薄。見柳蔭中少婦騎驢過,欺其無伴,邀眾逐其後,嫚語調謔。少婦殊不答,鞭驢疾行。 有兩三人先追及,少婦忽下驢軟語,意似相悅。俄某與三四人追及,審視正其妻也。但妻不解騎,是日亦無由至郊外,且疑且怒,近前訶之。妻嬉笑如故,某憤氣潮
湧,奮掌欲摑其面。妻忽飛跨驢背,別換一形,以鞭指某數曰:「見他人之婦,則狎褻百端;見自己婦,則恚恨如是。爾讀聖賢書,一恕字尚不能解,何以掛名桂籍
也!」數訖,逕行。某色如死灰,殆僵立道左不能去,竟不知是何魅也。
◎德州田白巖曰:「有額都統者,在滇黔間山行,見道士按一麗女於石,欲剖其心。女哀呼乞救,額急揮騎馳及,遽格道士手,女噭 然一聲,化火光飛去,道士頓足曰:『公敗吾事!此魅已媚殺百餘人,故捕誅之以除害。但取精已多,歲久通靈,斬其首則神遁去,故必剖其心乃死。公今縱之,又
貽患無窮矣。惜一猛虎之命,放置深山,不知澤麋林鹿,劘其牙者幾許命也!』匣其匕首,恨恨渡溪去。」此貽白巖之寓言,即所謂一家哭何如一路哭也。姑容墨
吏,自以為陰功,人亦多稱為忠厚。而窮民之賣兒貼婦,皆未一思,亦安用此長者乎?
◎陳雲亭舍人言,有臺灣驛使宿館舍,見豔女登牆下窺,叱索無所睹。夜半瑯然有聲,乃片瓦擲枕畔,叱問:「是何妖魅,敢侮天 使?」窗外朗聲曰:「公祿命重,我避公不及,致公叱索,懼干神譴,惴惴至今。今公睡中萌邪念,誤作驛卒之女,謀他日納為妾。人心一動,鬼神知之,以邪召
邪,不得而咎我,故投瓦相報,公何怒焉?」驛使大愧,未及天曙,促裝去。
◎朱子穎運使言守泰安日,聞有士人到岱岳深處,忽人語出石壁中曰:「何處經香,豈有轉世人來耶?」剨然震響,石壁中開,貝闕 瓊樓湧現峰頂。有耆儒冠帶下迎,士人駭愕,問:「此何地?」曰:「此經香閣也。」士人叩經香閣之義,曰:「其說長矣,請坐講之。昔尼山刪定,垂教萬年。大
義微言,遞相授受。漢代諸儒,去古未遠,訓詁箋注,類能窺見先聖之心,又淳樸未漓,無植黨爭名之習,惟各傳師說,篤溯淵源。沿及有唐,斯文未改。迨乎北
宋,勒為注疏十三部,先聖嘉焉。諸大儒慮新說日興,漸成絕學,建是閣以貯之。中為初本,以五色玉為函,尊聖教也;配以歷代官刊之本,以白玉為函,昭帝王表
章之功也,皆南面;左右則各家私刊之本,每一部成,必取初印精好者,按次時代,庋置斯閣,以蒼玉為函,獎汲古之勤也,皆東西面,並以珊瑚為簽,黃金作鎖
鑰。東西兩廡,以沉檀為几,錦繡為茵,諸大儒之神,歲一來視,相與列坐於斯閣。後三楹則唐以前諸儒經義,帙以纂組,收為一庫。自是以外,雖著述等身,聲華
蓋代,總聽其自貯名山,不得入此門一步焉。先聖之志也。諸書至子刻午刻,一字一句,皆發濃香,故題曰『經香」。蓋一元斡運,二氣絪縕,陰起午中,陽生子
半,聖人之心,與天地通。諸大儒闡發聖人之理,其精奧亦與天地通,故相感也。然必傳是學者始聞之,他人則否。世儒於此十三部,或焚膏繼晷,鑽仰終身,或鍛
鍊苛求,百端掊擊,亦各因其性識之所根耳。君四世前為刻工,曾手刊《周禮》半部,故餘香尚在,吾得以知君之來。」因引使周覽閣廡,款以茗果。送別,曰:
「君善自愛,此地不易至也。」士人回顧,唯萬峰插天,杳無人跡。案此事荒誕,殆尊漢學者之寓言。夫漢儒以訓詁專門,宋儒以義理相尚,似漢學粗而宋學精。然
不明訓詁,義理何由而知?概用詆誹,視猶土苴,未免既成大輅,追斥椎輪,得濟迷川,遽焚寶筏。於是攻宋儒者,又紛紛而起故。余撰《四庫全書.詩部總序》,
有曰:「宋儒之攻漢儒,非為說經起見也,特求勝於漢儒而已。後人之攻宋儒,亦非為說經起見也,特不平宋儒之詆漢儒而已。」韋蘇州詩曰:「水性自云靜,石中
亦無聲。如何兩相激,雷轉空山驚。」此之謂矣。平心而論,《易》自王弼始變舊說,為宋學之萌芽,宋儒不攻;《孝經》詞義明顯,宋儒所爭,只今文古字句,亦
無關宏旨,均姑置勿議;至《尚書》、三禮、三傳、《毛詩》、《爾雅》諸注疏,皆根據古義,斷非宋儒所能;《論語》《孟子》,宋儒積一生精力,字斟句酌,亦
斷非漢儒所及。蓋漢儒重師傅,淵源有自;宋儒尚心悟,研索易深。漢儒或執舊文,過於信傳;宋儒或憑臆斷,勇於改經。計其得失,亦復相當。唯漢儒之學,非讀
書稽古,不能下一語;宋儒之學,則人人皆可以空談。其間蘭艾同生,誠有不盡饜人心者,是嗤點之所自來。此種虛構之詞,亦非無因而作也。
◎曹司農竹虛言,其族兄自歙往揚州,途經友人家,時盛夏,延坐書屋,甚軒爽。暮欲下榻其中,友人曰:「是有魅,夜不可居。」 曹強居之,夜半有物自門隙蠕蠕入,薄如夾紙,入室後,漸開展作人形,乃女子也。曹殊不畏,忽披髮吐舌,作縊鬼狀,曹笑曰:「猶是髮,但稍亂。」鬼技窮,倏
然滅。及歸途再宿,夜半門隙又蠕動,甫露其首,輒唾曰:「又此敗興物耶?」竟不入。此與嵇中散事相類。夫虎不食醉人,不知畏也。畏則心亂,心亂則神渙,神
渙則鬼得乘之;不畏則心定,心定則神全,神全則沴戾之氣不能干。故記中散是事者,稱「神志湛然,鬼慚而去」。
◎董曲江言,默庵先生為總漕時,署有土神馬神二祠,惟土神有配。其少子恃才兀傲,謂土神于思老翁,不應擁豔婦,馬神年少,正 為嘉耦。逕移女像於馬神祠,俄眩仆不知人。默庵先生聞其事,親禱移還,乃蘇。又聞河間學署有土神亦配以女像,有訓導謂黌宮不可塑婦人,乃別建一小祠遷焉,
土神憑其幼孫語曰:「汝理雖正,而心則私,正欲廣汝宅耳,吾不服也。」訓導方侃侃談古禮,猝中其隱,大駭,乃終任不敢居。是實二事相近,或曰:「訓導遷廟
猶以禮,董瀆神甚矣,譴當重。」余謂董少年放誕耳,訓導內挾私心,使己有利,外假公義,使人無詞,微神發其陰謀,人尚以為能正祀典也。《春秋》誅心,訓導
譴當重於董。
◎先祖母張太夫人,畜一小花犬,群婢患其盜肉,陰扼殺之。中一婢曰柳意,夢中恒見此犬來齧,睡輒囈語。太夫人知之,曰:「群婢共殺犬,何獨銜冤於柳意?此必柳意亦盜肉,不足服其心也。」考問果然。
◎德州宋清遠先生言,呂道士不知何許人,善幻術,嘗客田山弓薑司農家。值朱藤盛開,賓客會賞,一俗士言詞猥鄙,喋喋不休,殊敗人意。一少年性輕脫,厭薄尤甚,斥勿多言。二人幾攘臂。一老儒和解之,俱不聽,亦慍形於色。
滿座為之不樂。道士耳語小童取紙筆,畫三符焚之,三人忽皆起,在院中旋折數四。俗客趨東南隅坐,喃喃自語,聽之,乃與妻妾談家事,俄左右回顧若和解,俄怡
色自辯,俄作引罪狀,俄屈一膝,俄兩膝並屈,俄叩首不已;視少年則坐西南隅花欄上,流目送盼,妮妮軟語,俄嬉笑,俄謙謝,俄低唱《浣紗記》,呦呦不已,手
自按拍,備諸冶蕩之態;老儒則端坐石凳上講《孟子》齊桓晉文之事一章,字剖句析,指揮顧盼,如與四五人對語,忽搖手曰不是,忽瞋目曰尚不解耶,咯咯癆嗽仍
不止。眾駭笑,道士搖手止之。比酒闌,道士又焚三符,三人乃惘惘凝坐,少選始醒,自稱不覺醉眠,謝無禮。眾匿笑散。道士曰:「此小術,不足道。葉法善引唐
明皇入月宮,即用此符,當時誤以為真仙,迂儒又以為妄語,皆井底蛙耳。」後在旅館,符攝一過往貴人妾魂,妾蘇後登車,識其路逕門戶,語貴人急捕之,已遁
去。此《周禮》所以禁怪民歟。
◎安中寬言,昔吳三桂之叛,有術士精六壬,將往投之,遇一人,言亦欲投三桂。因共宿,其人眠西牆下,術士曰:「君勿眠此,此牆亥刻當圮。」其人曰:「君術未深,牆向外圮,非向內圮也。」至夜果然。余謂此附會之談也。是人能知牆之內外圮,不知三桂之必敗乎?
◎有僧游交河蘇吏部次公家,善幻術,出奇不窮,云與呂道士同師。嘗摶泥為豕,咒之漸蠕動,再咒之忽作聲,再咒之躍而起矣。因 付庖屠以供客,味不甚美。食訖,客皆作嘔逆,所吐皆泥也。有一士因雨留同宿,密叩僧曰:「《太平廣記》載術士咒片瓦授人,劃壁立開,可潛至人閨閣中。師術
能及此否?」曰:「此不難。」拾片瓦咒良久,曰:「持此可往,但勿語,語則術散矣。」士試之,壁果開,至一處,見所慕方卸妝就寢,守僧戒不敢語,逕掩扉登
榻狎昵,婦亦歡洽倦而酣睡。忽開目,則眠妻榻上也。方互相疑詰,僧登門數之曰:「呂道士一念之差,已受雷誅,君更累我耶?小術戲君,幸不傷盛德,後更無萌
此念。」既而太息曰:「此一念,司命已錄之,雖無大譴,恐於祿籍有妨耳。」士果蹭蹬,晚得一訓導,竟終於寒氈。
◎康熙中,獻縣胡維華,以燒香聚眾謀不軌,所居由大城、文安一路行,去京師三百餘里;由青縣、靜海一路行,去天津二百餘里。 維華謀分兵為二,其一出不意,並程抵京師;其一據天津,掠海舟。利則天津之兵亦壯趨;不利則遁往天津,登舟泛海去。方部署偽官,事已泄。官軍擒捕,圍而火
攻之,髫齔不遺。初維華之父雄於貲,喜周窮乏,亦未為大惡。鄰村老儒張月坪有女豔麗,殆稱國色,見而心醉。然月坪端方迂執,無與人為妾理,乃延之教讀。月
坪父母柩在遼東,不得返,恒戚戚。偶言及,即捐金使扶歸,且贈以葬地;月坪田內有橫屍,其仇也,官以謀殺勘,又為百計申辯得釋。一日,月坪妻攜女歸寧,三
子並幼,月坪歸家守門戶,約數日返。乃陰使其黨,夜鍵戶而焚其廬,父子四人並燼。陽為驚悼,代營喪葬,且時周其妻女,竟依以為命。或有欲聘女者,妻必與
謀,輒陰沮使不就,久之漸露求女為妾意。妻感其惠,欲許之,女初不願,夜夢其父曰:「汝不往,吾終不暢吾志也。」女乃受命。歲餘生維華,女旋病卒。維華竟
覆其宗。
◎又去余家三四十里,有凌虐其僕夫婦死而納其女者。女故慧黠,經營其飲食服用,事事當意。又凡可博其歡者,冶蕩狎昵,無所不 至。皆竊議其忘仇。蠱惑既深,惟其言是聽。女始則導之奢華,破其產十之七八。又讒間其骨肉,使門以內如寇仇。繼乃時說《水滸傳》宋江柴進等事,稱為英雄,
慫慂之交通盜賊,卒以殺人抵法。抵法之日,女不哭其夫,而陰攜卮酒,酬其父母墓曰:「父母恒夢中魘我,意恨恨似欲擊我,今知之否耶?」人始知其蓄志報復。
曰:「此女所為,非惟人不測,鬼亦不測也,機深哉!然而不以陰險論。《春秋》原心,本不共戴天者也。」
◎陳楓崖光祿言,康熙中楓涇一太學生,嘗讀書別業,見草間有片石,已斷裂剝蝕,僅存數十字,偶有一二成句,似是夭逝女子之碣 也。生故好事,意其墓必在左右,每陳茗果於石上,而祝以狎詞。越一載餘,見麗女獨步菜畦間,手執野花,顧生一笑。生趨近其側,目挑眉語,方相引入籬後灌莽
間,女凝立直視,若有所思,忽自批其頰曰:「一百餘年心如古井,一旦乃為蕩子所動乎?」頓足數四,奄然而滅。方知即墓中鬼也。蔡修撰季實曰:「古稱蓋棺論
定,於此事,知蓋棺猶難論定矣。是本貞魂,猶以一念之差,幾失故步。」晦庵先生詩曰:「世上無如人欲險,幾人到此誤平生。」諒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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